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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UTMS|茫茫黑夜漫游 [复制链接]

TEST | 2020-03-04 16:05 1250 0
本文原发于公众号“傅晓蕾”,作者傅晓蕾

UTMS主会场 | 摄影:村长


每年的UTMS会在游客中心建一个大帐篷,叫做“主会场”,帐篷里摆了许多塑料椅子。今年冲线后坐在帐篷里,想起去年这时候,也是坐在这样一张椅子上。不同的是,今年来到这儿是下午,阳光炽烈,去年已经天黑。

 

去年,在长坪沟尽头的木骡子,我在医疗帐篷里躺了整整两小时。闭着眼,听见身后一位大哥絮叨被马踹了一脚,听见医生给他擦药,听见他嗷嗷叫,听见悉悉索索一阵包扎,然后四周静下来。我还躺着。

 

2017UTMS:木骡子惨案 | 摄影:赛事官方


“这个点快关门了,你有两个选择:出门或者退赛。”一个声音温和道。这才爬起。跌跌撞撞两个小时后,在距离终点10公里的喇嘛寺,签下退赛的名字。

 

坐车回到主会场,周围吃吃喝喝,热热闹闹的,我坐在那里,一个人呆了很久,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。最后作了个决定:明年回到60公里的赛道,好好跑一场。

 

这一年发生太多事,约定的明年此时,来得比想象中快。

 

 

 

准备好了吗?

 

可能,也许……我不知道。

 

11月初的日隆镇已经冻骨头,晚上八点多天还未暗,怎么睡得着?

 

凌晨一点,闹钟响起,困意全消,开灯,爬起。

 

提前半小时到达游客中心的检录帐篷。“加油。”阿总站在门口,笑眯眯的。

 

检查完强制装备,背包拉链哗地开裂了。上下来回数次,总合不上。脸开始发热。“不着急。”检查的男生安静等着。拉上了,终于。“祝你顺利完赛。”他点点头。

 

和几个朋友打过招呼,到帐篷最边上卸包,热身,脱羽绒服。有人拍拍手臂,是11。感觉高考前见到班主任。他叮嘱着,带着拉伸,讨论了一会儿屏幕上实时更新的百公里排名,一看,还十分钟起跑。“先过去啦。”我背上包,攥紧朋友刚塞过来的一叠龙达。“加油,”他说,“等着看你站台。”

 

再次站到这条起跑线,该来的终于来了。还有一分钟。深呼吸。五,四,三,二……彩色龙达在头顶散开,欢呼声吞没一切。抓着杖,冲出人潮。


站在起点,该来的终于来了 | 摄影:金晋

 

跟去年直接上海子沟景区的木栈道不一样,今年先跑一段公路再爬栈道。上山脊之后就是路况不错的马道,踩着冻土跑跑走走,到打尖包打卡后,直奔老牛园子,过河,开始连续爬升一千多米,前往第二个打卡点八角棚海子。此处海拔近4600米,是赛道最高点。

 

路边开始有积雪,跟着雪上的脚印埋头走。想拉上冲锋衣拉链,手冻得使不上劲,原地折腾一会儿,作罢,紧一紧衣摆。这么一耽误,前后只有自己了。也好,可以更专注呼吸。

 

站在雪坡底下,头顶是最后一个小爬升。灯光闪烁接续,指往同一个方向。招呼了波波和狗哥,不停步,翻过顶。黑夜中三两顶灯火通明的帐篷,像是超级玛丽打到最后的城堡,城堡前站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。打了卡,挂了旗,这局算是过关。

 

八角棚海的帐篷,是超级玛丽的城堡 | 摄影:圣戈


想到去年在这儿冻得不行,钻进帐篷直流鼻涕,阿总顺手就帮我擦去,不禁笑了一下。后来他又盛了碗热乎乎的粥端到我嘴边,向导四哥在边上使劲夸奖——两个月前还说我跑不了呢。阿总现在肯定不在这儿,不知道四哥在吗。今年没那么冷,薄羽绒都不必套,直奔黑夜深处就是。

 

 

 

通常过了比赛的最高点就是过了最难点,在UTMS,这是错觉。八角棚海之后山坡上一段大约5公里长的横切,积雪盖过鞋面,没雪的路面乱石如削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前后有人摔倒,有人断杖。今年暴露感强的路段都安了路绳,身边不时传来救援人员的提醒声。试着轻轻地跑过去,就势滑过去。不要怕,对自己说,摔了也不会死。

 

天亮后的雪坡横切 | 摄影:子胥


一步一个坑,黑幕直压头顶,像跑在塞利纳的《茫茫黑夜漫游》里:“……在严冬和黑夜之中,我们寻找着自己的路径,在全无亮光的天空。”

 

黑夜里什么人也认不出,曾山老师会在这段做保护吧。赛前两天,我去找了他。我问他雅拉的仲裁过程是怎样的,问他为什么要给我不公平的仲裁结果。早可以电话或者微信询问,但我需要面对面,看着他的眼睛。在下午发烫的阳光里,他也看着我的眼睛,告诉我,他当时反对取消我的成绩,一次次说明,但他的意见一次次被无视。告别他时,我的背上卸下一座山。

 

眼前依然全无亮光,但比赛还是好多了,生活的路径并没有反光条。

 

在一座坡的山腰碰到边际,一前一后爬上去,下坡时还谦让了会儿谁来带路,虽然水都没空喝,五秒钟的礼貌得讲一下。去年这段路因为前面跑过的人多而碾成了冰,今年稍好些,仍是一步一滑,索性就滑雪般溜下去。回头看,边际也正溜下来。一路嘻嘻哈哈下到草甸,直喊有什么累的,好玩死了。

 

之后的陡坡也顺势奔下。UTMS的赛道是上一个山脊再下到谷底,再上到山脊下到谷底,60公里上上下下有四轮。连续上坡强度很大,但我忧心的是长下坡,尤其松针覆盖石头的路段,对大小腿和脚踝力量的考验很大。此前在技术难度更高的玉龙雪山和距离更长的贡嘎100中,被髂胫束摩擦综合症折磨过,这回赛前特意加强了核心训练,以及针对阔筋膜张肌和臀中肌的锻炼和放松。所幸一路无碍。

 

花海子站点就在河对岸。进帐打卡,一抬头,前面站着个戴帽子的大叔,乐呵呵看着我。是四哥。“我知道你肯定会再来的。”他说。啊哈。


花海子打卡点 | 摄影:官方


出帐,又是一个毫不含糊的大爬升。边爬边读着前面男选手的号码牌,浅绿色,百公里选手啊……这不是演艺圈最能跑的葫芦娃么。出发前看实时成绩他还是前三,现在一脸疲惫,动作僵硬,看来发生了很多故事。目测不是结识网红的好时机,赶紧超了就跑。赛后才知道,葫芦娃一开场就以马拉松配速对第一集团选手展开自杀式袭击,我遇到他时,烟花已经燃尽。

 

 

 

上到山脊,总算可以享受几公里友好的横切。比赛之外,很喜欢在这段人少的地方慢慢逛。白天看云铺满对面的山坳,不声不响地溢出,淌到脚下。有月光的夜晚,关掉头灯,眼前的世界就明净许多。有时候路边会蹲着竖耳朵的灰兔子,和亮眼睛的牦牛一起目送我经过。

 

在这儿碰到过一只黑毛大狗,本来迎面而来,扭头就陪我跑了十几公里下山路。它对山地比我熟悉得多,配速稳定地跑在身边,我快了,就在背后跟着,保持不会撞到的距离。偶尔加速一小段,奔到垃圾桶边嗅嗅,又跑回来;给它剥开香肠,却闻一闻就挪开头。天渐黑,我慢下来,它在前边带路,跑一段等一等,回头张望。快到山脚,我在想,如果跟我到客栈门口,就带它回上海。最后一个路口,我右转弯,它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。


这些时刻总让人觉得又幸福又孤独。这种相互依存的幸福和孤独,只有沉默的山才能接住。

 

狗狗别走 | 摄影:xiaolei

 

快到中梁子,一个转弯,金晋举着相机现身。“嗨”一声,他开始跟拍。赶紧振作起来,以(自以为)最潇洒的跑姿奔向前,正琢磨着背景能不能拍到雪山,突然觉得前面少了点什么……路标?路标呢?一回头,金晋在后面喊:“错了错了!”啊,红丝带在后方20米处的坡上。

 

今年贡嘎100迷路的阴影立马浮上来。当时正跑过一片红石滩,冲着很远的红路标跑去,到了才发现那是石头上的铁锈红,再环顾四周,什么都没有。作为户外徒步党,很自然地拿出手机看官方轨迹,准备直接切回路线,结果怎么切都找不到路标。后来才知道,这一段组委会临时改了路线,虽然下个打卡点位置没变,但路标在隔壁山上。

 

已经到这里了,难道再回头浪费时间?迷路时就被这个想法推着,在布满大石头和灌木丛的野路独自走了一个半小时,边走边生自己的气,其间一只棕黄色的鼬甩着尾巴跳过脚边,因为没法叫停它问一问路,更气了。总之那种焦虑,不想再体验。

 

错过路标后,重回中梁子 | 摄影:金晋


中梁子往下跑到长坪沟,算是完成了60公里赛程的一半。沟底得缓一缓,因为之后就是相对无聊的“长坪沟半马”。将近20公里的距离,缓上坡缓下坡,由马道和木栈道构成,周围是树林与河滩。古柏青松高大挺拔,杉树沙棘密密匝匝,光影倒是迷人,但重复的场景连续跑5公里之后就觉得,跟城市马拉松一样无趣。能怎么办呢,没有那么多刺激可以追逐,忍受无聊也是超长距离越野的必修课。


长坪沟半马 | 摄影:Lynn



 

到森林尽头,豁然开朗,一片草甸置于高山暗针叶林和雪山的环抱中。这就是木骡子。坐下来喝一杯热咖啡,看看雪山和云,该多舒服。可惜去年在这儿有惨痛的回忆,此刻只想打了卡就走。太着急离开,跨出围栏时被门槛绊了一下,正面朝下直接扑街,紧跟身后的男选手惊呆。“没事……你先走。”努力抬起头,挥挥手。

 

出木骡子后的折返,跟着前面的红裤子选手跑了四五公里,上木栈道。这是比赛中路况最好的一段,也是最不想跑的一段。体力透支,游客闲散,缺乏斗志,还有不断吞噬耐心的无聊。去年,被伤折磨的我不仅撑着杖慢慢走,还在路边坐了好一会儿,收着手机里断断续续的关心。直到一位穿摄影志愿者马甲的姑娘跑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助,才不好意思地起身。

 

事后回想,身体的痛算什么,让人辗转反侧的,是深深的遗憾、失落和自责:本可以避免,本可以更努力。

 

2017UTMS:本可以更努力 | 摄影:赛事官方


栈道上慢跑,身边全是人,一张张脸和树干重叠。不想说话,完全沉浸在比赛中,沉溺于一个人的山间旅行。跑到最后两百米,路边伸出一台摄像机,镜头后面一双专注的眼。是阿左。在黄龙赛后和四姑娘赛前都被他所在的Ice Cream Studio拍摄采访,后来才知道这是登过幺妹峰的阿左,跨界拍纪录片来着。

 

“我要好好跑,告诉七月份取消我成绩的那些人,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不能打倒我。”赛前我对着镜头这么说。越过对面阿左的肩膀,望见天蓝得空旷,一只鸟都没有,跟今天一样。

 

见到阿左的那天,差不多这么蓝 | 摄影:子胥


阿左没出声,也没指挥,就在前面边跑边拍。我也要认真一点才对得起他。于是调动野生运动员的五分钟鸡血,加快脚步,在人流中变速穿梭,奔上楼梯,直达斯古拉寺——赛程中的喇嘛寺打卡点。

 

作为补给大站和退赛高发地,喇嘛寺人头攒动,这热闹有点“最后的晚餐”的意思:下一站小牛场,爬升近700米。这段赛道设计和梅里100极限耐力赛相似,都是最后几公里来个大爬升榨干你。跟一位包上挂了小毛驴的选手一起艰难爬行,真正的爬行:全身就靠杖撑着,从手臂到腿都很软,走20米歇两秒,前方的小毛驴一晃一晃,时大时小。

 

经过一条小路,认出边上一棵去年靠着吃饼干的树。当时一步都挪不动,下撤的萧萧经过,把我劝下山,一起走回喇嘛寺。现在经过这棵树,心里一宽,知道自己已经比去年进步。累当然累,但还能坚持一下,应该坚持一下。

 

试着紧盯脚下,不关注爬升,熬了一个小时,身体重新启动,越爬越轻松,渐渐拉开了和小毛驴选手的距离。这就是长距离越野魅力之一吧:你可能会在半途扛不住,但扛不住的尽头也许就是重生。

 

进击的小牛场。感谢狗哥友情出演 | 摄影:赛事官方



 

在转了好几个弯,几次期待落空又不死心之后,终于看到空荡荡草甸上,一个从天而降的打卡点。抓了两只志愿者剥好的橘子,回头张望,小毛驴选手还没出现,希望他顺利。

 

之后是一路下坡。除非自己跳下山,已经不可能丢掉这个冠军了。

 

下坡放空,想到这一年的磕磕碰碰,受伤、伤愈,又受伤,再次艰难康复,沉迷跑山又陷入无措。在雅拉之后最黑暗的几天,一个人跑来四姑娘山,想散散心爬爬山,却每走一步都是厌烦,一种秩序感丧失的荒诞和心爱之物被糟蹋的恶心涌上来,对越野赛,对越野这件事,由内而外地抗拒。

 

不管这件事曾经给你带来怎样的快乐,如果现在它让你不开心了,那就停下。这么想着,决定歇脚。直到一个月后回到熟悉的玉门魔山关于魔山赛事的咪咕访谈,才放松下来,感觉到回家的安全。从调整呼吸和抬腿的节奏开始,逐渐找回身体的秩序,从入秋的山看到落雪的山,又是整个人蜕了层皮。

 

8月,在魔山找到回家路 | 摄影:子胥


四个月过去了。那种像K一般在城堡门口乱撞的茫然,那种隐隐的恶心感,是什么时候摆脱的?


听到终点欢呼声时,刚踩上水泥地,久违的坚硬。要结束了,慢跑着超过几个35公里选手和一个百公里选手。有人迎面走来:“60的啊,你是女生前几名吧,第几?”我伸出左手食指。“哇!”

 

才惊醒,加速跑下长坪村村口的长坡。这段跑得畅快,尽情领受阳光,满怀信心。这信心无关斗志,更接近季节更迭的必然:

 

“在隆冬,我终于知道,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。”

 

绕过河,打完卡,终点线前,梅里100(我第一次夺冠的赛事)总监古神给了个拥抱。去年在差不多的地方,当时的工作人员赫然紧紧拥抱了退赛的我。“抱歉让你没能完赛,”她说。那会儿顾自沮丧,直到被其他组委会粗暴对待之后才明白,她的拥抱有多珍贵。

 

冲线吧,马老师的声音在拱门下响起。终点!时间定格在12小时35分58秒,UTMS 60公里女子第一,全场第五。我终于坐回了主会场这张亲切的椅子。


隆冬里的夏天 | 摄影:arlenefanny

 


 

坐在那儿,很累,很满足。满足不是因为得冠军,是缘于整场比赛的体验。对我而言,比赛中最重要的不是成绩和名次,是整个的体验,包括有没有享受到风景,身体是不是舒服,自己有没有全力以赴,比赛的过程是不是流畅。

 

比赛行云流水,才能好好享受赛道。有的人参加比赛是来看风景,有的人为了拉练,有的人赶来朋友聚会,有的人希望挑战自己。我也许会因为以上某个理由而去跑一场比赛,但能让我每年不断回到那里,不断为此付出时间、精力去好好训练的,永远是那些独特的赛道。那些视野开阔、山河大气、路况够野、体验丰富的赛道。

 

这些赛道不只拥有原始风光,还包含设计者的思考和审美,他怎么理解越野,怎么理解人和自然的关系。有时跑着跑着,在某个时间某个点看到某个意想不到的画面,会被设计者的用心感动。

 

喜欢过了花海子之后,在坡上回望,看湖水随光线变幻色彩,也喜欢在中梁子、木骡子这两个视野开阔的站点观望雪山,想象山头上我不知道的故事。很多选手能走在八角棚海的日出中,欣赏幺妹峰在冰湖中披金光的倒影,这不是“正好”看到,是设计出来的时间、地点和场景。

 

夕阳中回望花海子 | 摄影:xiaolei

八角棚海的日出 | 摄影:赛事官方


所以为什么喜欢UTMS,喜欢亚丁、玉龙这些高海拔越野赛,就因为这些地方的美是所有感官体验的聚合,是在平原无法凭空想象的,因为这些赛道设计者懂得人与自然的隐秘沟通,是没见面就和你共享某一种价值观的朋友。

 

纵然这样,给你致命一击的那种场景,永远可遇不可求。像是不远千里奔赴一场盛宴,一切都好,依然左顾右盼,只为遇见1%都没有的那个可能,一个serendipity。

 


serendipity,是子胥镜头中的玉龙和黄龙 | 摄影:子胥


坐在主会场的这张椅子上,也不想动,也不想吃,也不想说话。心情平静。晚上颁奖时意外没在现场,在人群外看着别人开开心心站台,也很平静。当然高兴,这是我心爱的赛事。夺冠的快乐持续了大概五分钟,更多的是踏实: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了。而最喜欢、最重要的部分,在得到荣誉之前已经完成。

 

尽力做好自己想做的事,完成去年对自己的承诺,而后所爱的东西依然没变。这种重建内心秩序的满足感,不是任何奖项能概括的。

 

然而越野不能解决任何问题。我在这里得到很多,也在别处失去很多。越野,或者说超长距离越野,最多让你学着如何与痛苦相处,也许永远学不会,只是忍受。过程无限煎熬,也有奖赏,那些涌起过的恶心感,烙在记忆里,不会消失。最后你还是得一个人吞下一切,奔向茫茫黑夜,寻找自己的路径。

 

这场地狱顶上的赏花会,怎么玩还不知道。但要好好玩。


地狱顶上赏花会 | 摄影:子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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